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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幕》

第一部 (一) 灰,是最後唯一的語言。 它們附著在扭曲的竹架上,覆蓋了走廊過道的方磚,給或尖銳、或圓潤的殘骸披上統一的壽衣。濕重的海風混和燒焦塑料特有的化學惡臭,與水浸後木材的霉腐氣味相互交織,底下還潛藏著肉類被過度炙烤後散發的油膩感。 周明輝站在這裏,像一個誤闖地獄的鬼魂。他的鞋底陷在灰泥裏,發出輕微的、令人不快的噗嗤聲。 目光所及,炭黑的竹竿交錯,依然頑強地構架著空蕩蕩的輪廓,像一具被剝去皮肉、僅存巨大骨架的史前生物化石。在這片只有明和暗的經緯之間,垂掛著絲絲縷縷的綠色——與植物那種生機勃勃、鮮活的綠無關,而是某種人工造物被烈火舔舐、被水龍衝刷後殘存過後的、病態而並非來自自然的綠。 他蹲下身,用鑷子撥弄一攤凝固的、呈現詭異琉璃狀的物質。那半透明的物質內部,包裹著灰燼的氣泡。旁邊,一部手機的殘骸與一片同樣被熔融又凝固的綠色網布死死黏合在一起,屏幕的裂紋被永恆地固定著,彷如一尊當代的苦難聖像。 他抬頭。那殘破的絮狀物,像一片片破爛的旗幟,懸掛在失去形狀的方格之間,微微顫動著。 (二) 在一切尚未開始之前,竹竿是青黃色的,帶著山林的氣息。 陳伯的手撫摸上去,能感到竹節處的微凸處。他的工作,是賦予這些竹子第二次生命,讓它們在空中生長,交織成一副依附於混凝土軀幹的骨骼。 篾條在水裏泡過,柔軟而堅韌。他的動作彷彿自帶一種傳承自久遠年代的韻律——纏繞,穿抽,收緊。每一個結,都恰到好處地咬合,既穩固,又留有微小的餘地,允許風穿過竹枝,允許建築在日夜溫差間柔和地呼吸。這是他理解的世界秩序——柔韌,方能持久。 他看著自己搭建的骨架日漸豐滿,縱橫的線條在藍天划出清晰的格律。城市在遠處喧囂,而在這裏,他用手藝與某種亙古的法則對話。 變化是悄然降臨的:起初只有幾片,後來便成卷地展開——那是種異常鮮艷的綠,像盛夏池塘里過度繁殖的藻類。那些綠,開始一片片地覆蓋上他的竹架。工人們,用黑色的塑料扎帶,將綠網固定在他的竹竿上。發啦——發啦——那是網布被扯開的聲音;嘶——是扎帶勒緊時發出的細微摩擦聲。這些聲音,漸漸織成一張有形又無形的膜,包裹了外牆。 空氣變得滯重。原本透過竹架縫隙灑下的光斑,被過濾成一種沈悶的、水下世界般的幽綠。陳伯感到一種生理上的不適,彷彿肺部被塞入了潮濕的羊毛。 他拾起一片裁剪下來的邊角料。那材質薄得沒有任何分量,觸手有一種滑膩感。他從口袋裏掏出老式的金屬火鐮,划了一下,將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