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來有點心煩。 他身高一米八五,也略懂衣著打扮,在異性眼中算是有相當的吸引力。他在香港大學畢業後於會計公司裏工作,踏實勤奮,很快便晉升為部門的副經理,收入較入職時翻了一番。按道理,像他這樣的青年才俊應該不缺女伴才是,他身旁也從不乏向他明示暗示的異性,有些沒忍住的都直接向他表白,但他都禮貌地婉拒了她們。他不是那種在情感方面反應遲鈍的人 —— 他自小愛看亦舒和張愛玲的小說,中學也結識了不少異性朋友,因此肯定知道她們的想法,但就是對她們沒有興趣。 他身旁的朋友都說他是「基佬」,他從沒明確否認,也不認為喜歡同性這回事在當下的香港仍得諱莫如深,但他心知自己對男人的肉體無甚興趣。會計的工作並不輕鬆,繁忙的月份往往得苦幹到凌晨兩三時才能下班。雖然深宵的交通費用可以報銷,他也不太願意坐的士飛奔回家吃飯洗澡睡覺,而是喜歡在便利店買罐不太清涼的藍妹啤酒,在碼頭的不鏽鋼長椅上坐著,邊喝酒邊看海邊放空自己。他心煩的原因與事業無關,主要的是他搞不清關於自己人生種種凌亂的事情,大概是「我是誰?我為什麼存在?我愛的是誰?我是個可以愛人的人嗎?」之類的問題。大家都喜歡他,但是他不喜歡自己,想起來確是可悲的事情。他雖然過著朋友看起來相當標準的「勝利組」生活,但這應該沒他父母的半點功勞 —— 把他從肚子裏生出來的早在2003年那場恐怖的屯門公路車禍中離世,他自小便和父親相依為命;他父親早出晚歸,後來是愈來愈晚才回家,有些日子甚至乾脆不回,兩張每逢大時大節便例行地放在他鬧鐘下的五百元鈔票就化為了約定俗成的贖罪卷 —— 假如他父親感覺自己是有罪的人。他猜測天下之大,父親應該是有了讓自己心安的地方 ——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好。 他甫推開大門,便清楚地聽見父親呼嚕呼嚕的鼻鼾聲,應該是在梳化上睡得正酣。他在客廳微弱的暗黃燈光下仔細端詳父親的面容,發現父親的法令紋愈來愈深,皮膚也失去以前的光澤,頃刻意識到父親原來已是個年近七旬的老人。又記得向來話不多的父親早兩天突然問他「識到女仔未呀?我幾時有新抱茶飲?」,著實叫他感到意外 —— 他是朱自清《背影》裏那種傳統而含蓄的父親,了解兒子的感情狀況從不是父親會做的事。他不知怎麼回答才好,也就蒙混過去說有些可以互相了解的對象 —— 其實沒有。洗過澡,他循例在電腦看東看西消磨些時間。三天過去,那二手買賣平台的賣家還沒有回覆他,那件罕有的1990年阿根廷足球國家隊客場